1993年世界十大科技新闻、200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17年为第一作者的研究论文发表在Science、2017年中国科学十大进展、2017年度中国古生物学十大进展……以上诸多荣誉,每一项都可视作我国科技界的领军标杆,每一项都离不开同一位考古学者,他就是李占扬教授。李占扬,山东大学1980级考古专业校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二级岗研究员、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文化部优秀专家。日前,山东大学举行特聘教授聘任仪式,李占扬教授正式“加盟”山大。
三十多年,三件事
回顾起自己的考古发掘经历,李占扬教授很动情。用他自己的话说:“过去三十多年里,我主要干了三件事情”。也是这三件事情,先后在古生物学、古人类学以及考古学领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巨浪。
事件一:1993年至1997年,李占扬与恐龙蛋
1993年9月3日,李占扬担任河南西峡盆地恐龙蛋抢救发掘队队长,和发掘队员一起进驻西峡县丹水镇三里庙村,开始对盗挖活动的重灾区上田西坡进行抢救发掘。李占扬教授有整理考古日记的习惯,当时的细节片段都被他作了详细记录。
恐龙蛋化石
“10月28日,是开工以来令人高兴的日子,在3号探方,我们终于发掘出一窝恐龙蛋化石,这是大家梦寐以求的。我的心情比激动更激动。”
“挖掘恐龙蛋化石没有想象的那样容易,工具是铁锤和钢钎,所谓的地层是硬度在5度左右的砂岩,硬度和石灰岩相当,往往一锤下去仅留下一道白印儿,通常,一个人用三个工作日才能挖出一枚蛋来。”
……
伴随着发掘工作的辛苦以及只有考古的人才能体会的欣喜,西峡盆地恐龙蛋发掘工作稳步推进,其成果被《科技日报》评为“1993年世界十大科技新闻”。李占扬也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研究,出版《白垩纪之光——西峡恐龙蛋考察漫记》一书,并荣获第四届全国科普作品奖。
事件二:2005年至今,“许昌人”头骨化石
2017年3月,Science杂志发表了一篇来自中国的重磅论文,向全世界报告了“许昌人”头骨化石的鉴定结果。论文称,人类演化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10多万年前生活在中国中原地区的“许昌人”,可能是中国华北地区早期现代人的直接祖先。在这项引起全世界关注的科研成果上,李占扬教授带领的研究团队已经奋战了十多年。
2005年6月,李占扬第一次带领来自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队,在许昌灵井镇一处旧石器遗址进行考古挖掘。到2005年底,他们挖掘出了石制品2452件、动物化石3000多件。之后是2007年12月17日,在原定2007年考古发掘的最后一天,第一块如手掌大小的人类头盖骨化石终于出土。
李占扬教授与“许昌人”头骨模型
再到2014年5月,经历了6年之久,李占扬团队又一次发现了20多块人类头骨化石,至此“许昌人”遗址共出土45块人类化石。它们被拼接成两颗较为完整的人类头骨,年代为距今10.5-12.5万年。
灵井“许昌人”遗址动物化石
灵井“许昌人”遗址细石器
关于现代人起源,业界有两种不同的观点,“非洲起源说”与“多地起源说”,两种观点已对峙多年。暂且撇开人类起源的学术问题不谈,李占扬教授认为,“‘许昌人’遗址是全世界最有研究潜力的古人类遗址之一,仍有许多未知之谜,有待进一步研究。”目前,他带领的团队正致力于对工具革新、进步等可能预见人类演化提速这一世界性的前沿学术问题进行攻关研究。据李占扬教授介绍,近期团队在河南灵井“许昌人”遗址的研究又取得新进展,“发现了目前中国年代最早的骨质工具,距今约11.5万年。”
事件三:2017年至今,赴肯尼亚考古探索现代人类起源
“为什么去非洲发掘?”这是李占扬教授频频被问及的一个问题。他曾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这样介绍不少外国学者的观点,“非洲才是古人类学家最应该去的地方,否则,你的成果等于自说自话,甚至是杜撰。”
赴肯尼亚考古发掘调查发现的细石器标本
不过他们这次去非洲的初衷,是想解决灵井“许昌人”遗址发掘中不能解释的疑惑,例如同时期的非洲石器长什么样?人类行为技术怎么样?以此验证“许昌人”是不是从非洲来的。
此次联合考古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山东大学等单位与肯尼亚国家博物馆合作开展,从2017年起分阶段实施。中肯双方已初步约定,中方考古学家对出土的重要人类化石和新发现的古人类文化遗址有命名权。李占扬教授说,这次赴肯尼亚发掘完全由中国人主导,将增加中国在国际考古学术领域的话语权,“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
2017年的初步考古工作证明,东非大裂谷巴林戈地区分布有非常丰富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对探索早期人类起源、现代人起源等学术课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李占扬教授说:“今后,我们不仅要发掘和研究非洲,而且希望发掘和研究欧洲、西伯利亚等地的遗址,为研究现代人起源这一世界性课题作出我们中国学者的贡献。”
一盏孤灯终未灭,满屋石头还堪读
李占扬大学时期选择考古的原因简单又朴素,“感觉这个专业可以到处跑,开拓眼界,上的又是有关陶瓷、摄影、文物修复的课,很有意思”。而在工作几年、摸爬滚打之后,他很快便明白了科研工作的辛苦。“那为何还能坚持下来?”听到记者的提问,李占扬教授一开始幽默地说自己也挺惊讶的,仔细想了想,又缓缓答道:“还是因为兴趣与考古自身的魅力”。
艰辛而漫长的考古发掘之路,除了自身坚持,还缺不了外界的支持。采访现场,李占扬教授有感而发,提笔写下了“承蒙不弃”四字
考古发掘是需要点运气的,这话一点不假。李占扬教授所研究的旧石器时代属于地质时期的更新世,距今约300万年至1万年。这一时期地球上经历了多次冷暖交替,冰川作用强烈,气候与现在有很大不同。加上旧石器时代人类数量稀少,在考古发掘中发现人类化石的机率少之又少。他的代表性成果、在国内国际产生巨大影响的“许昌人”头骨化石,耗时长达12年之久。考古发现充满诱惑,能带来无法言喻的惊喜,但现实是——“惊喜太少了”。
李占扬教授说:“运气是送给有准备的、长期坚持的人的”。“要想记住一种化石,就跟记英文单词差不多,至少要30遍才行。我天天见,天天摸,当时头骨一出来,我就意识到,这是人类的!”专业的知识储备与果断的决策判断,是所谓戏剧性成果背后决定成败的关键所在。
约摸是在2009年,年近知天命的李占扬正在“许昌人”遗址上奋战并期待新的发现。日复一日的奔波忙碌、捉摸不定的研究进展、来自外界以及自身的质疑声,让他深有感触,继而写下了下面这首《子夜》:“道是不歇为仕途,我则子夜伴微烛。一盏孤灯终未灭,满屋石头还堪读。”
赴肯尼亚考古发掘中肯队员合影
李占扬教授对考古这一行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情。
刚毕业参与丁村遗址发掘,他在杂记中写到:“当你收获着心存着拥有着一个又一个激动或感动,你的一生就和这些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它使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充实更有意义更具价值”。曾经,“许昌人”头盖骨化石的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当第一眼看到那块化石时,感觉“像是久违的老朋友”。
肯尼亚发掘期间,他也会写下一番别具特色的幽默文字,“当地人说此地断不可发掘,这儿是狮子的领地,至少能看到2、3个狮群。雇用保安呢,那更不行,狮子来了他比谁跑得都快,并不是担心被狮子吃掉,丢了性命,而是怕惊着了狮子,惊了狮子触犯的法律,比被动物咬一口还厉害……”
字如其人,李占扬教授的书法很有“出古入今”之风
除了考古学家这一身份外,李占扬教授还是书法家、小说家、散文家,在文学艺术的相关领域颇有建树,并将文艺与考古相结合,创造了考古研究上的新新考古学。科研报告与小说散文同时动笔,考古与文学互补,形成良性循环,已成为李占扬教授考察研究时的习惯和一大特色。对此他也乐在其中,“很多时候,白天发掘,晚上写作,往往发掘越忙的时候,也越有写作灵感。”
采访现场,李占扬教授笑着给想要从事考古的人建议:“升官发财求捷径,请往他处”。在他看来,考古这一行,遍布风沙、尘土与寂寞,唯有坚守着最初热爱的人才会被好运眷顾。
破解科学之谜,永远在路上
河南西峡,带队揭开恐龙蛋化石奥秘;发现“许昌人”头骨,挑战非洲起源说;参与安阳曹操高陵考古发掘,破解曹操墓千古之谜;赴肯尼亚考古,继续探寻现代人类起源……李占扬教授的几大代表性成就,串连起了一场又一场破解谜团的探索之旅。现在,他受聘为山大特聘教授,是回归,也是探索之旅的继续前行。
离校多年,李占扬教授仍深深记得第一任班主任张知寒先生对他们的毕业寄语:“遇到困难了想想自己是山大学生,就不会孤单了。”后来的工作实践证明,这句话确实有效果。1980年至1984年,山大四年,无数个“三点一线”的日子,李占扬在这里开启了自己最初的考古生涯。初回山大,他在各个地方转了转,学校的发展让他满意,学生们的学风更让他寻到了久违的熟悉与感动,“晚上我去自习室看了看,教室里灯都亮着,学生们都在上课或自习,还跟我们当年一样。”
“到学校来,是想把这些年积累的想法、知识更好地实施、传播出去,也是想理一理思路,结合学校双一流建设的时机,继续推进科研工作,发挥科研成果的最大效益。”李占扬教授对自己接下来的工作有着清晰的规划,正组织若干个国内、国际团队,对“许昌人”遗址的有关问题展开攻关研究,而这其中,将加入越来越多的山大身影。
在山大,所有教授都会给本科生授课。这学期,李占扬教授承担的是历史文化学院2017级的课程《旧石器时代考古》。在学院2017级文博班班长张湘看来,“李老师是一位非常厉害的老师,他在讲课中穿插自己丰富的发掘经历,特别开拓我们的眼界。”在学生眼里,这位上课不用课件、谈吐幽默风趣的老师颇有些“雷厉风行”,第一次上课讲了化石如何形成以及怎样鉴定化石,第二节的课堂上就多了两块真正的化石,学生们大喊过瘾。李占扬教授的授课,让一度“无趣”的旧石器时代在学生们眼里变得趣味十足起来,从小就对考古感兴趣的张湘甚至会这样想:“看到地上一块石头,都会想要看看是不是化石……”
回到三尺讲台的李占扬教授,同样经历着身份的转变。在有了全世界主要遗址跑遍的发掘经历之后,他对本科教学有了新的理解与感悟,“应该呼吁高层次人才重视本科教育,山大的本科教育很厉害,这个优势要继续发扬。”结合自己在发掘现场的困惑,他希望能重点传授基础性、可实际运用的知识,“到了野外,你要能判断化石和地层,这是石器而不是一般石头,这是化石,又是什么化石,学生毕业后要能做到这些。”结合团队建设,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规划,或许明年,搭建起地质学、古人类学和旧石器考古学等各相关门类的学科体系。
“石头竟能给我以镇静与安眠。这是千古一遇的良方,我有一种神农问药的满足。”与石头在一起,李占扬教授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李占扬教授年轻时写过一篇关于恐龙蛋的日记,在其中描述了他心目中考古学家应该具备的专家素质。“对某种职业有强烈的热情,是你成长的最大动力;知识的积累是必不可少的,从书上,从实践中,不停扩充自己的知识范围,比别人知道得多,比别人了解得深,你就是一个方面的专家;耐心是干好一件事的重要条件,无论是科研还是学习,耐心会让你得到更好的结果。”热情、知识、耐心,这是李占扬教授多年来不断努力的方向,也是他对年轻人的期待和嘱托。
“科学永远在路上,人类不可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我们要把现阶段的路走好。”现在,李占扬教授正带领团队慢慢铺开自己的“世界布局”,未来,他们期待着“在人类演化研究领域建立自己的、具有世界意义的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