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三年腊月二十四，大雪纷飞，雪歌出嫁！

雪歌大我一岁，她家和我家一个村头、一个庄尾，相距甚远，但她却是我少时唯一的玩伴。

幼时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差不多五岁时，我才回到我该回的那个家。初来乍到，对于整个村子，甚至对于我的至亲，我都倍感陌生。我沉默寡言，胆小又倔强，对一切人和事都保持着本能的抗拒。直到雪歌闯入我的生活，我紧闭的心扉才慢慢敞开了。雪歌高我半个头，长长的辫子规规矩矩地拖在身后，眼睛不是很大却炯炯有神，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特别好看。可是，雪歌不喜欢笑，她和我一样，都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内心深藏着无法言说的忧伤。雪歌心灵手巧，又很懂事，村里的老太太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我拿这句话打趣她，羞得她小脸红扑扑的，很可爱。雪歌喜欢来我家，喜欢和我一起待在房间里。我的房间是我和雪歌的小世界，储存了很多快乐的回忆。

七岁时，我和雪歌一同上了村小学。那会儿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同学们常“贿赂”我一些小玩具、小零食，我都尽数给雪歌，这总能让她开心好久。雪歌爱学习，十分刻苦，而我玩心很重。每天放学后，要么我拉着雪歌来我家，要么我夹着作业本去她家，她忙着写作业，我就在旁边跳绳、踢毽子、抓石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雪歌从不抱怨我的贪玩，她写完自己的作业后，还会帮着完成我的作业。有时，她玩笑道：“要是以后咱俩分开了，你可怎么办呢？”可我从没想过将来某一天会和雪歌分开。我一直觉得雪歌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她会帮我做好任何事，而我会永远被她关心和保护着。

然而，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雪歌跟着她妈妈去了杭州。雪歌走的前一晚，和我一起睡在我的小房子里。那一晚她跟我说了好多话：她说，虽然她再也不能陪我了，可是她会永远记得我并祝福我；她说，希望我每天都开心快乐；她还说……猛然间一声长叹，雪歌随即嘤嘤啜泣。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我用手帮她擦眼泪，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一直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嬉笑玩耍、一起挖野菜、一起拾柴火……可是我妈妈明天就要带我去另一个地方了，我很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又没有办法……”雪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想用这种“霸道”的方式告诉她我也特别舍不得她离开。第二天，雪歌走了。我没有去送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歇斯底里地大哭。我不相信她真的就此从我的生活里退出了，我把它视为一个糅合了悲伤和捉弄的梦，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没有雪歌陪伴的中学时光，我开始变得沉默了；没有雪歌帮我写作业，我开始认真学习了。我不愿与其他人深交，却与雪歌一直保持着通信，她时常寄信给我，有时候会附带几张照片，有时候是一些小礼物。雪歌似乎过得很开心，只是她的信中从来不提归期。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雪歌回来了。她来看我，她变漂亮了，也开朗了许多。雪歌和我还如以前那般亲密，她陪了我五天，五天后，她又悄悄离去了。有时候我会很恍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回来过？可是回想起五天以来的点点滴滴，我又十分确信，雪歌真的回来过，只是后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已。

读高中的时候，我去了县一中，离家更远，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和雪歌的联系也少了很多。雪歌每次来信，总不忘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雪歌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说，等我高考结束，她会回来看我。可是，我傻傻等了一个夏天，雪歌终究是没有回来。我带着失落去了省城上大学，大学生活丰富、热烈，每天都有新鲜感，我也渐渐和雪歌断了联系，只是和父母通话的时候，随口问问雪歌的情况，父母有时候能说出来一二，有时候也不知情。大学毕业那年的寒假，我回到家后终于见到了雪歌。从雪歌口中，我得知了她近年来的工作和生活，也得知她找到了人生伴侣，且马上就准备结婚了。

二〇一三年腊月二十四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圣洁美丽。我和其他同村的女孩陪在雪歌身边，我们挽着手臂拍照、说着祝福的话。窗外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为我们的友谊唱起了离别的序曲。喜车来了，我轻轻为她盖上喜帕，搀扶着她上了车。一阵喧哗后，喜车渐行渐远。我愣在那儿，一个人喃喃自语：“雪歌，你会幸福！雪歌，你一定要幸福！”

雪花轻轻落在我的睫毛上，朦朦胧胧中我看见雪歌回过头来，好像在对我说：“我会幸福，我一定会幸福……”

文章发表于2024年4月24日《山东大学报》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