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在长大，你也不要弄丢了自己。

你也许又要反驳我，说孩子就是母亲的一切。别急，我们慢慢来说。

十九年来，在和妈妈的交谈中，多是妈妈向我输出安慰与忠告，而我好像从未提及想对妈妈说的话。前段时间，朋友偶然问到：“你妈妈喜欢什么呀？”我很自豪地回答：“妈妈喜欢我呀！”说罢，却迟疑自己是否答非所问。妈妈喜欢什么？好像我是说不上来的。回望才发觉，妈妈在陪我长大的路上，是不是弄丢了自己呢？

我的杨老师

听姥姥讲，妈妈小时候喜欢写作，拿过奖也登过报。后来，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报纸编辑。从小城市一路闯荡到省会城市，其中的风风雨雨，也许我始终无法参透。初到沈阳，那时的我还小，很多时候，只会在睡梦中、朦胧中，发现从门缝溜进来的光，那一定是妈妈带回来的。因为心疼我的时间，妈妈从不让我熬夜完成学校布置的手抄报，可完美主义的她自己却偏要挑灯至深夜。次日清晨，捧着一张布局活泼、色彩协调的手抄报，上面还隐约留着几条为了校准而画的铅笔线，我心里又酸又甜的。我很幸运遗传了妈妈的细心和耐心，即便只有十分之一。

小学时，我的英语是妈妈来辅导的，从背单词、读课文到预习，每周日下午的辅导课，和新闻联播一样准时。若是恰好赶上妈妈做家务，我便赖在她身边扯东扯西，关于上课则只字不提。听到妈妈悠闲地哼着老歌，似乎已将上课忘在脑后，我在心底暗自庆幸着计划成功；可妈妈的心里好像装着闹钟，时间一到，便甩甩手上的水：“宝贝，我们来上课吧。”一句话，全部幻想瞬间成为泡影。杨老师的课堂一丝不苟，我偶尔想借女儿的身份来减轻任务量，发射的“撒娇信号”却总是被精准屏蔽。现在想想，忙完繁重的家务活，还要情绪稳定地为女儿辅导功课，风雨无阻，妈妈着实令我自愧不如。如今面对庞杂任务也不轻易抱怨的我，也许十分有九分是妈妈的功劳。

可是妈妈，请一定也要为你自己固执一次。坚持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探索你的一切可能，做自己的好老师。

我的小女孩

咿呀学语之时，我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便是“妈妈永远都不会老”。曾经是孩童，也闯祸、也天真；曾经是少女，也叛逆、也爱美。后来，我们认识了，你变成了妈妈。

我和妈妈一样，恨不得每天都穿新衣服；我和妈妈也不一样，她很少给自己买新衣服穿。每次逛街回来，妈妈的手里总是提着满满的“战利品”，总是自豪地向我展示：给爸爸买的衬衫，给我买的贴身衣物，给家里添置的新物件……偶尔心血来潮，终于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却总是对黑白条纹样式情有独钟。站在镜子前，整理整理，转过身又转回来，最后拍拍肚子，摇摇头，“太胖了，太胖了”。

妈妈，你的心里一定还住着一个渴望关注、喜欢捣乱的小女孩吧。高中网课期间，你每次走到我的桌旁，都免不了要来一次“大扫除”：帮助“无家可归”的水性笔们找到“归宿”；整理在我眼中“乱中有序”的试卷；偶尔还会蹭上两口本是为我准备的水果或零食。碍于摄像头的“注视”，我总是挺直了身子，让部分身体逃出摄像头的“监控”范围，眨巴眨巴眼睛，向你示意。你也总是眯着眼睛点点头，假装轻手轻脚地离开，惹得我发笑。时不时地，你还要通过门缝“突击检查”我的学习状态。等到疫情好转，我重返校园，习惯了全天陪伴我学习的你，一定经历了“戒断反应”吧。

可是妈妈，请你尽情展现幼稚的一面。不必事无巨细，不需毫无纰漏，放轻松，肆无忌惮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吧。

我的杨管家

妈妈做过两次大手术，一次在我三岁，一次在我高三。我愧疚于说不清手术的原因。能看到的，只有妈妈后背上那条长长的疤痕，以及小腹上几个细小的孔。姥姥告诉我不要惹妈妈生气，打小我便会“看妈妈的眼色”行事。

妈妈把我保护得太好了，她走过的弯路绝不会让我踏足半步。“乖巧”“懂事”是我的标签。可是，哪有不会犯错的孩子？当我的倔脾气遇上妈妈的口无遮拦，她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事后，却又总是夹起嗓子，轻声细语哄着闹脾气的我。

去年暑假，从小害怕小狗的我陪着朋友到一家狗咖，跟小狗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由于是临时起意，我穿着短裤，谁想一不留心，被小狗的爪子抓出几道红印。多方搜寻资料后，我还是把情况汇报给了“杨管家”，最后“喜提”五针狂犬疫苗。

回家路上，你半开玩笑地说着我，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谁知一进家门，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晴有时阴”转为“雨夹暴雪”，一边摆弄着处方签，一边数落我“真是不长心”“没长脑子吗”。我惊讶，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我，竟然有一天会因为这种小事，被你这样形容着。伤心，只有伤心。我躲避你的视线，跑到一旁打开电脑，悄悄地，泣不成声。你消了气：“妈妈不是担心你遭罪吗，五针疫苗，多疼啊。”“一点都不疼。”我依然在固执地反驳。可我心里明白，你希望我在错误中收获成长，但你并不希望我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妈妈，请不要对自己太严苛，请允许我真真正正地“吃一堑”，把管家之权交予我吧。

我上了大学后，妈妈开始投入更多的时间在自己的工作上，常常在我们一家三口的小群里分享自己的日程表。这一次，我希望你“自私”一点，希望你能够舍得为自己忙碌。

妈妈也开始学习钢琴。看着她偶尔发来的视频中，有些磕绊地弹奏着《小星星》或是《上海滩》，但每次都有微妙的进步，我很欣喜。妈妈不再被“母亲”的标签所束缚，在开心地做自己，尽情享受作为一个女性的爱与美。

妈妈，你知道吗？你每次买的新衣服，只要你自己喜欢，就是最适合你的，就是最漂亮的。你知道吗？你每次看似漫不经心地哼着那几首老歌时，我就猜到，你一定是遇到烦心事了。你知道吗？我希望你不要弄丢了自己。

妈妈，你不知道，那首《是妈妈，是女儿》，我听着听着，偷偷哭了，可是我不想让你看到。你不知道，被你批评后，我都会悄悄地、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你不知道，离家之后，我在慢慢学着你的样子，独当一面。

所以妈妈，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文章发表于2024年6月5日《山东大学报》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