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山大的食堂，更爱可以添饭的卤肉饭档口。

2020年的山东大学齐园餐厅一层，有一个卖卤肉饭的档口，烹饪环境明厨亮灶而热气升腾，每天下午五点一开晚餐，炖好的一大锅五花肉肉丁卤就在明档窗口内的一口铁锅中持续加热，肉汤咕嘟咕嘟不断翻腾，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卤汤中肥瘦相间的肉粒，如同芭蕾演员一般在沸腾的舞台中尽情跃动，师生在外面——隔着玻璃都能闻到档口内散发出的浓重香气。和北京微咸甜的卤肉饭不同，鲁菜卤肉汤汁因添加红烧酱油而显得颜色更加深沉厚重，肉的颜色不止于枣红色，而是呈现出黑红酱油色，更加咸香下饭，正如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对于鲁菜风味的记载，“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

炖肉的师傅当年穿一身白大褂，手中的一把大铁勺不断地在锅中熟练搅拌着，把锅里的肥瘦猪肉粒、洋葱粒、胡萝卜粒和香菇粒从锅底翻到汤头上，这种混合的烹饪搭配无疑使得卤肉饭的口感层次更加丰富。最让食客惊艳的是，卤肉汤头中还炖煮着大个的卤蛋和鸡腿，使其更加鲜美，正如鲁菜中的说法，“无鸡不鲜，无骨不香，无肘不浓，无水不纯”。为了迁就更多不同饮食习惯的学生，厨师还额外添加了豆蔻、小茴香等等作为炖肉辅料。

正当我打算开始享用这道美食，一位在山大校园施工干活的农民工师傅走进了食堂。师傅大约四十岁，光脚穿着布鞋，眼睫毛上都结着霜，背着带有大块补丁的旧书包，头发灰扑扑地粘连在一起。来到卤肉饭档口前，他两眼盯着玻璃窗里的一大锅卤肉。

当他抬头注意到标牌上的价格时，才发现一碗卤肉饭只需要十元，于是赶忙用沾着黑泥的手伸进衣服兜里翻找起来。叮呤咣啷，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一堆零碎的硬币和纸钞被掏了出来。一块的，五角的，最大面额的是两张旧得毛边打卷的二十元。师傅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略颤抖地问：“我要两碗，能多加一点米饭吗？”

盛饭师傅没有回答，只是面带微笑，径直把盛着热气腾腾白饭的大碗熟练地码放在档口旁，然后开始制作卤肉饭。先从锅里捞出一颗卤蛋放在米饭上，又实实在在地浇上了两大勺肉卤。肉卤从铁锅里盛出的一瞬间，一股油汁沿着铁勺顺流而下，让人光看到就感到食欲大开。第二碗饭也是量大实惠，先在碗底足足铺了两层米饭，拿勺子使劲压实了，浇上了一大勺肉卤，又填满了一层米饭，压实了，再浇上一大勺肉卤，仿佛在建造一栋坚实的卤肉堡垒。连肉带饭，两碗只需二十元，工人师傅笑着付了费，端着饭满足地走了。

“米饭够了吗？不够再加点！”盛饭师傅的脸上也笑开了花，继续为排队的学生挨个儿盛饭。只见师傅拿起铲子从米饭筐里又盛出一大勺米饭盖在碗里，肉卤浇在米饭上的一瞬间，便如同春日溪流灌溉农田一般畅快，迅速流入米饭的肌理，白花花的米饭当即被肉汤浸润而呈现出饱满的棕红色，使得整碗饭立刻丰盈粘合起来。等到一切工序完毕，师傅又夹起来一个卤蛋放在碗边，双手把卤肉饭递给学生。

那位农民工师傅在角落里坐下，捧起卤肉饭。他看来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吞着碗中的饭，不多时，两碗卤肉饭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碗边的米粒都一点儿不剩，而他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残留的汤汁。

这便是有关山大卤肉饭的小故事。这些年来，我穿梭在世界各地，也吃到了形形色色的卤肉饭。不同的店家所选用的主料都是不同的：有的厨师用五花肉，有的厨师用里脊肉。不同的地域所偏好的配料也全然不同：北京的卤肉饭多搭配酸黄瓜，上海的卤肉饭有搭配小咸菜，美国的卤肉饭搭配西式酸菜，韩国的卤肉饭配有辣白菜。但是，返璞归真，山大卤肉饭量大实惠，添饭续卤的实在令我记忆犹新。那让我吃得肚儿滚圆的卤肉饭，总给我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文章发表于2024年12月25日《山东大学报》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