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哲》是国内一家有较大影响的学术期刊。学术期刊自然与学术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要办好一家杂志,必须要有充足的稿源,要发表高水平的文章,而高水平的文章必出自高水平的学者。作为一名编辑,联系作者十分重要。我在《文史哲》工作近30年,主要负责中国哲学方面的稿件。由于工作的缘故,得以结识国内许多德高望重的学者,如冯友兰、张岱年、朱伯崑、张世英、楼宇烈、方立天、方克立、孔繁、庞朴、李泽厚、余敦康、蔡尚思、冯契等。他们或赐稿《文史哲》,或为办刊提出宝贵的建议,对《文史哲》杂志给予了极大的关爱和支持。
在众多学者中,我与张岱年先生联系最为密切。多年来,张先生十分支持《文史哲》的工作,可谓有求必应。我于1979年考入山东大学哲学系,读中国哲学专业的研究生。1980年为准备毕业论文,到北京搜集资料,住在北京大学北招待所,每日奔波于北京图书馆柏林寺分部、北大图书馆和中国社科院图书馆之间。第一次谒见张先生是堂兄陈启伟教授引领,当时先生住在北大西校门对面的蔚秀园。进门之后,先生把我们带到书房,面对享誉宇内的大师,我不免有些紧张,但依稀记得书房十分拥挤,窗外是一面矮墙。之后几十年,我多次登门求教,先生都热情接待,有问必答。虽非及门弟子,却也受益无限,先生“做研究、写论文,一定要竭泽而渔”的教诲让我终生难忘。
1982年我毕业留校,到《文史哲》编辑部工作,与张先生的交往多与编辑业务有关。1984年张季平老师撰写《孟子“万物皆备于我”辨析》一文,请张先生审稿,先生写了很肯定的意见,文章最终在《文史哲》发表。后来,张先生陆续为《文史哲》审过不少稿件,每一次的审稿意见都十分认真。张先生还曾经与我一同向冯友兰先生约稿。上世纪80年代,冯先生不顾年老体弱,拖着病体奋力撰写“以中国哲学史为中心而又对中国文化有所阐述”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一书。当时冯先生住在北京医院,我与张先生一起去探望。我们先在萃华楼饭庄就餐,然后去附近的一家澡堂洗浴,我还笨拙地为张先生搓了澡。来到北京医院,蔡仲德先生热情招呼:“七姑父来了。”(蔡是宗璞爱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张先生的老伴是冯先生的堂妹,所以蔡称呼张先生姑父。)冯先生坐在病床上,床上有一几案,问候过后,冯先生为我们讲述他最近的情况。关于《中国哲学史新编》的撰写情况大致是冯先生先对着录音机讲述新编的内容,然后由李中华根据录音整理成书面材料,最后由冯先生改定。张先生给冯先生说,你可以把新编的某一章交由《文史哲》先发表。冯先生沉思片刻,语调缓慢地说: “《文史哲》吗,大名鼎鼎,如果搞个连载……”我明白冯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中国哲学史新编》一书在《文史哲》连载。但如此重大的组稿,自己不能贸然决定。此事虽未达成,却可以清楚地看出冯先生对《文史哲》的青睐与器重。
1994年《文史哲》开设“国学新论”栏目,向张岱年先生约稿,先生不久便寄来了发表在栏目首篇的《如何研究国学》一文。张先生在文中对国学研究提出了纲领性的意见,研究国学并不意味着复古,而是达到民族自我认识的必要途径。研究国学并不意味着反对研究西学,贯通中西、不拘一隅是十分重要的。这些见解至今依然是我们国学研究的指南。1998年《文史哲》组织“儒学是否宗教”的笔谈,向张先生约稿,张先生惠赐《儒学与儒教》一文,该文作为首篇发表在这组笔谈中。张先生指出: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言生而不言死,在这一意义上,孔子学说与其它宗教不同,然而孔子提出了人生必须遵循的为人之道,使人民有坚定的生活信仰。在这一意义上,孔子学说又具有宗教的功用。可以说孔学是一种以人道为主要内容,以人为终极关怀的宗教。儒学为人们提供了“安身立命”之道,这是儒家所追求的生活境界,达到这种境界可以获得一种“仁者不忧”的快乐。这种境界与有神论的宗教不同,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超越了有神论的宗教。张先生的观点得到广泛认同,在学界引发了很大的反响。
2001年《文史哲》编辑部在北京达园宾馆召开创刊50周年纪念会,当时张先生已是92岁高龄,但仍欣然与会。张先生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肯定了《文史哲》的成绩:“《文史哲》是山东大学主办的,然而她又不仅仅是山东大学的刊物,她具有全国性。50年来她刊发了很多文章,其中许多文章很有价值,对新中国的学术进步起了促进作用。”他还希望《文史哲》要有新的进步,要精益求精,要在我国学术发展史上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今年是《文史哲》创刊70周年,20年过去了,张先生的教诲仍然是鼓励和鞭策我们前进的动力。张先生是一位学问和人品都令我们景仰的师长,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间。
(作者系《文史哲》编辑部教授)
注:原文刊载于《山东大学报》2021年第16期第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