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萧瑟掩盖不住斑驳树影映在墙壁上的禅意,透着年代感的艺术学院老楼静静地伫立在洪楼校区一隅。记者在小楼三层的画室里见到了姚榕华老师。
姚榕华,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主攻油画创作和中国传统壁画研究。《凌晨》《暮归》《乡戏》《烟台开埠》《萨迦回响》等作品在全国和全省许多大展中屡屡获奖,在美术界享有较高声誉。
姚老师的画室不大,一条沙发,一张桌子,几块立于墙根的画板,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洒在画布上,给还未完成的油画里增添了几缕生机。这里的布置虽然简单,但对姚老师来说已经足够,平日他便是在这里进行绘画创作和研究生教学。
除了日常的创作与教学,姚榕华还有一个宏大的梦想。我们坐到沙发上,姚老师向我们聊起了他的梦。这场梦,始于十三年前。
十年沉一梦,百手绘芳华
2005年,姚榕华第一次带队与学生一起进行西部艺术考察,这也是他第一次亲临西域观赏壁画艺术。在柏孜克里克石窟考察时,一个名为20号石窟的地方引起了姚榕华的兴趣。这是一个空石窟,开凿于8世纪,原有的壁画在100年前被德国探险家勒柯克盗走,这些壁画被悉数运回柏林后震惊了整个西方艺术界。但不幸的是,二战中,流传千古的壁画难逃盟军轰炸,永远消失在废墟之中。这些集文化融合之大成、精美绝伦的艺术瑰宝在世间几经周折,最终难逃被毁灭的命运。这段令人心痛的历史予以姚榕华深深的触动,能够重现这些未曾问世的壁画就一直成为他心中抹不去的梦想。
三年过去后,姚榕华怀着梦想带学生再次踏上了去西部考察的道路。回到学校后,姚榕华与学生自发地举办了一个名为“梵音风骨”的创作展,内容以复现20号石窟中的壁画为主,体现中西文化交融的历史脉络。姚榕华在这一次试验性创作中也看到了学生们身上的人文素养与艺术特质,这更坚定了他的追梦方向。五年后,第二次创作展“菩提世容”问世。相比第一次,此次创作展更加深刻地展现了艺术品中所蕴含的“对世界的看法”——姚榕华认为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文明成果、科学艺术都是由自己的本心所投射出来的样貌。
前两次考察西部以及创办艺术展被姚榕华看作是一些尝试与铺垫,在他的心中依然不满足于现状。2018年,姚榕华带着学生第三次踏上西行的道路。他们在阴冷潮湿的洞窟里仔细临摹,力求达到最逼真的效果。这次回来以后,姚榕华和同事房静开始筹备壁画展“刹那芳华”,这次展览被姚榕华称为对于十年西部艺术考察的一个总结。
在姚榕华看来,“壁画还原”有两个含义,一种是技术层面上保护性地复制,另一种则是从艺术家自身视角出发对原作品进行重建。姚榕华所做的属于后者。“真相一旦发生,瞬间就成为了历史。欲找寻已逝去的历史,则依靠一种真诚的、自由的艺术呈现。”姚榕华重现的壁画,通过精妙的绘制,尽力去体验和揣摩原作,更重要的是,与当代人的艺术思想融汇贯通,形成一种新的艺术语境。
房静老师是姚榕华壁画教学上的老搭档,两人在山大的合作已有十余年了。她眼中的姚榕华不仅是工作上的搭档,更是艺术上的挚友:“我侧重于绘画的制作过程,他则是以更宏观的视觉角度去考量展示空间和效果。在一起带壁画教学和创作展览的过程中,他更多扮演着总导演和策划人的角色。”
经过十年的作品沉淀以及创作团队的不懈努力,“刹那芳华”壁画展得以顺利举办。谈及这次展览,姚榕华脸上有着难以言表的兴奋与感激:“在没有专项经费的情况下,全凭老师们和学生们自发付出,将一个已经消失的石窟壁画进行再现。”画展一出,好评纷至沓来,大获成功。在谈到感受时,姚榕华说要对所有人的辛勤付出表示感谢:“仿佛我们一起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通过用心的创作,使人们与我们一起共鸣。”
从当初心里的一个萌芽到变为现实的“刹那芳华”壁画展,姚榕华走了十年。这十年的时间被姚榕华看作是一个长长的梦,他自己沉浸其中,他的一届届学生也被他带入其中。十年里他多次踏上艺术朝圣之旅,开辟了西域考察的线路,办了一次又一次的展览……从对石窟壁画的惋惜到对真迹再现的努力,从对西域文化的敬仰到对文化交流的钻研,“仰之弥坚,钻之弥深”。随着艺术研究的不断深入,姚榕华面对消逝的美好,他的心境也从惋惜到平静再到渴望焕发生机。十年光阴,一瞬而逝,姚榕华却像展览中的那只轻盈的草蛉虫一般以另一种形式获得艺术的新生。他在与壁画的羁绊纠葛里磨练心性,在种种机缘和巧合里完成了自我的修行。
心手育人才,化雨入艺境
多年的艺术从业生涯为姚榕华沉淀了诸多心得,结合自身经历和体会,姚榕华在教学过程中也总是将自己的技能倾囊相授。“大学应该培养创作者,培养有思想、有创造力、有个性、有完整的历史观和宇宙观的人。”作为一名传授艺术技法的教师,姚榕华凭着自己多年积累下的深厚功底,结合以往自己创作的作品着重培养学生的创新能力。在学生们眼中,姚老师的课堂总是以鼓励创造为节奏,总是能体会到心手相传的教学魅力。同时,他在教学过程里不只停留在固有的实践基础上,更希望带给学生一种创作者的本心,鼓励学生通过创作自己的作品,使自己的心有所安放,体会到创作带给自己的平和,体会到艺术工作者赋予自己的感动、崇高、圆满和幸福。他认为大学生应该专注、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培养他所推崇的“本心”。
回顾自己的学生时期,姚榕华坦言,自己那时候太看重技巧的训练,其实技巧到达一定水准之后,就难再有提升的空间了,而产生真正伟大的艺术在于认识上的提升和灵魂深处的思考。姚榕华有时会旁听他感兴趣的历史文化课程,这使他的创作更游刃有余,他的作品也加入了更多自己的东西。
在西部考察的过程中,极具特色的风土人情、精美绝伦的石窟艺术、底蕴绵长的文明古迹,使人联想到中华古诗词的豪迈气魄与家国情怀。姚榕华和学生们的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产生了抒发与表达的欲望和灵感。在姚榕华的电脑里,储存着一张张学生们作品的照片。提到学生的作品,他难掩自豪的神情,兴致勃勃地一一为记者介绍:大幅的精美壁画、形神兼备的泥塑、精雕细刻的舍利八重宝函,还有历经周折与奇遇后设计出的草蛉虫数字模型……谈起这些学生,姚榕华感慨良多。他们的技艺曾令国内顶尖的学者大加赞誉,在大学时光里心无旁骛,凭着热爱与兴趣发挥着令人惊羡的创造力。在姚榕华的眼中,他们本身就是一件件艺术品。他的学生陈欣茹说:“老师的教导是春风化雨的,他不会严格地要求你,但他会默默影响你去认真对待自己的作品。”
横侧分峰岭,读史绘古今
姚榕华首次带队和学生们开启西部艺术考察时,他们的足迹遍布中原、河西走廊和西域各地,看遍了龟兹、高昌、敦煌、麦积山、天梯山、云冈、龙门等大大小小的石窟与博物馆。在这条道路上,姚榕华领略了文化融合与碰撞的魅力,感受到了文明更迭与发展的生命力,“耳目为之一开”,自此对西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艺术专业出身的他,感受到自身文史理论的薄弱,于是他决定读考古的博士。
姚榕华主修油画,擅长历史题材创作。作为考古学的博士,他本人对历史也有着独到的理解。“历史是复杂的,从不同角度解读会有不同的结果。”因而面对历史时,姚榕华总怀有一种坦然和宽容。他讲到伊斯兰教徒挖掉石窟壁画佛像的眼睛时,认为这是文化冲突,从伊斯兰教徒的角度,也有其合理的缘由;他又讲到盗走壁画的勒柯克,理性地从盗宝者的和时代条件角度剖析他的初衷与动机。基于这种历史观,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画”,他产生了自己的理解。姚榕华在创作时会通过历史的种种表象,最大程度上还原真相,但他不会认定那就是真相,只是认为是自己在一个角度形成的“偏见”,是自己对一个历史场景的想象。
在他的画室里,一幅幅历史画层层叠叠地摆在一起,他平静地看着它们——望着“冯陆高萧”“城子崖遗址的发现”与“杨振声与赵太侔”,正像他看待每一段复杂莫测的历史轨迹那样平和与宽容。年过不惑,姚榕华说:“所谓四十不惑,困惑很多,但唯有对待‘困惑’这件事上不再困惑了。”他的人生态度也在艺术创作和历史摸索过程中渐渐发生变化。他从不拒绝附会人生的种种巧合,从不打消好奇,从不止步于思考与想象,从来都遵从自己的菩提本心,沉醉于艺术的海洋,潜入历史的尘埃之中,不断思索着宇宙之道。这些正是姚榕华身上所具有的艺术家的特质。
临别前,姚榕华谈起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在浩如烟海的译本中,他最欣赏朱生豪先生的版本。他拍着桌案说:“当时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忽然很激动,心想这写的不正是我们这十年的经历吗!”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这样写道:“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或许,这便是属于姚榕华的“刹那芳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