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申已经82岁了。14年前,68岁的他来到山东大学,创建岩土与结构工程研究中心并担任主任。14年后,昔日零基础的岩土中心已经跻身国家岩土研究第一梯队,而他仍风雨无阻地每天上班、带学生、做科研。
从地下工程、地下空间到洞室群,朱维申做了大半辈子的“地下工作者”。回应现在每天忙忙碌碌不得闲的“80(岁)后”生活,他说“自己习惯了”。
“山大要把岩土力学做起来,我就过来了”
朱维申在仔细查看电脑上学生发来的计算数据
见到朱维申老先生时,他正在为学生检查计算数据的正确性。年纪大了,看屏幕有点困难,他身体前倾,看得努力又仔细。他说:“我用电脑还是跟年轻人学的。”
老先生为人随和,想得也周到,提前写了密密麻麻的个人介绍,以方便跟记者沟通。1932年出生的朱维申,祖籍浙江绍兴,父亲毕业于有“东方哈佛”之称的上海圣约翰大学。母亲学绘画,并且曾是梁实秋婚礼上的伴娘。有着知识分子家庭背景的他,却也经历过七七事变被困北京的艰难、历时三个月南下逃难四川的艰辛经历,作为调干生于1956年毕业于原北京矿业学院建筑系,又于60年代作为三好学生留学波兰。1962年,“留学博士”朱维申回国,分配至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力学研究所工作,起初是给印尼籍华裔岩土力学专家陈宗基作助手。
在研究所,朱维申度过了近四十年的奋斗时光。当他将那段经历慢慢讲来时,言语中能听出淡淡的留恋,又仿若开封了一坛老酒,满室飘香。
因为隶属中科院,研究所有很好的做科研的风气,“我们的课题组算是单位里的主要班底之一。到了晚上,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继续工作”。因为离家远,年轻时候的朱维申单身了很多年,“时间正好用来干活。”因而他的成绩也是突出的,先后历任室主任、副所长、研究生部主任等职。同时自己的课题一直没放下,曾经承担、参与包括三峡工程在内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两项、重点项目两项、面上项目多项,经手的七五、八五、九五、十五国家或部级攻关项目以及科研课题更是无数。
“山东大学要把岩土力学做起来,缺个带头人。”2001年,朱维申的老同学、中国科学院院士宋振骐联系上了他。在校领导的诚意邀请下,朱维申经过一番思量,选择重新开拓一片天地,于是和助手来到了山东大学,成立岩土与结构工程研究中心,自此开启了自己第二段的职业生涯。
“我们把一些好的传统带到了山大”
当时的山东大学,还没有岩土力学这个方向,无论学科发展还是人员配备,都面临一片空白。对于朱维申来说,离开科研单位投身高校,自身也面临很大挑战。
“早在武汉岩土力学研究所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到团队运作非常重要,后来就把这个传统带到了山大。”岩土中心一成立,就改变高校普遍采取的老师带学生、单兵作战的运作模式,进行集中管理,密切合作。这也成为岩土中心发展至今的一大特色。
成立初期,朱维申和自己的学生、现任山东大学副校长兼土建学院院长的李术才共同运作新的团队。李术才在招聘新人时都会问一个问题:“愿不愿意长期到现场工作?”只有愿意长期蹲在现场、强调工程应用、理论结合实际的人,才会得到这个团队的认可。
他说:“这块类似石头的透明材料是别人送的纪念品,我们从中受到启发,可以利用这种水晶制作我们做研究的材料。”
不久,岩土中心就迎来了一次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的机会。这支当时业内同仁没怎么听说过的年轻团队,凭借着理论密切联系实际和研究特色突出的优势,成功获得了项目的资助。这对于当时工科并不强的山东大学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一次胜利。而那个项目所涉及的现场灾害探测与治理,如今已成为岩土中心的优势方向,并且在一些方面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与国内许多科研院所、大学团队相比,我们体量小,但战斗力强,在几个方向上都是拔尖的。”如今的岩土中心,已经成为山东大学一块响亮的招牌,把自己的名字传遍了全中国的相关领域,并正在向国际延伸。
“学生们总结这是钉子精神”
朱维申对自己、对学生要求都很严。他的信条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好,就必须出成绩、做成结果来。”学生们因此总结,他身上有一种钉子精神。看准一个方向,他会咬住不放,对看好的课题会千方百计去争取,争取下来后会克服各种困难、坚持不懈地做下去,力争做到国内甚至国际领先。
已经毕业留校工作的一位学生回忆,自己上学的时候,老师盯实验盯得很紧,会一天一个电话催,“如果一天没干活就会心里发毛”,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特别出效率”。朱维申至今已培养了近百名博士生、硕士生,其中有三人获得长江学者称号,还有两人获得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资助。
现在的岩土中心俨然已经继承了这种钉子精神的传统,“5+2,白加黑”,甚至出了几个大家公认的“拼命三郎”。说到队员们的努力,朱维申稍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着“我现在没他们那么拼命了”。他形容自己是“小打小闹”,因为年龄原因很少再出差或跑现场,所做的课题主要是基金或者实验、计算。更多的工作是指导学生做科研、写文章,又或者在大家讨论问题的时候“出点子”。
今年,朱维申推荐院里学生拿到了南京市千人智力引进计划一个一百万的项目。这个项目国内有上万个申请者,最终能将其成功收入囊中,其间花费的心血不容小觑。现在他还忙着联系铁道系统在安徽一个总价四亿元的大型工程项目,争取山大能参与其中。
说起自己的学生,朱维申很是称赞。学生们送给自己的80大寿礼物,他也一直放在办公室
2012年,朱维申80大寿,学生找人给他写了一幅字,末尾一句是“锦绣道上一劲松”。或许,这是学生们对他劲松风骨、凛立寒冬的由衷认可吧。
“这是我的兴趣,也是终生的追求”
生活中的朱维申,每天都会6点左右起床,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伴,做早饭,锻炼身体,然后赶往办公室。他看起来身体不错,但其实每天都得服用五六种药,平时也少不了各种保健活动。自己更是医院里的常客。“目前比较困扰我的是头晕,明天还要再去医院看看。”80多的高龄,孩子不在身边,买菜、做饭,照顾老伴和自己的身体,这些都让他的生活格外忙碌。
做科研与过生活,朱维申时时游走于两者之间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本可以轻松悠闲的年岁选择这样一种一直工作着的生活?这个问题早在朱维申来山大时,就有亲戚朋友一次次发问。对此他淡淡地回应:“这是我的兴趣,也是终生的追求。”
在朱维申看来,工作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在不断的思考和讨论中,跟大家探寻某个科学的规律,或是找到某种破解实践难题的方法,对他来说都有莫大的魅力。
这在与他共事多年的队员那里也得到了验证。在岩土中心的队员们看来,“朱老师就是对科研感兴趣,他已经把这个看作生活的一部分,并为之乐此不疲,如果离开工作他可能反而不知道怎么过了。”
相较于大家的“另眼相看”,朱维申开着玩笑解释:“要不断创新和动脑动手,否则老年痴呆就要来了。”
朱维申喜欢听交响乐,只要有演出他一般都争取去听。沉浸在贝多芬、莫扎特、肖邦、巴赫他们古典高雅的作品中,总能很好地舒缓来自于工作、生活的忙碌。展望2016,朱维申依旧不会放慢自己的脚步,“希望能结合工程数据分析和实验,在SCI发表几篇文章吧。也许,还能与他人合作争取下一个国家级奖项。”
在岩土中心,每当大家累了、倦了或遇到挫折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办公室里“老先生”坚守的身影。有同事说朱维申就像是团队里的一支“定海神针”,这里的人有着共同的心声:“他在这里,就是对我们最好的鞭策。”
朱维申,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首批山东大学育才功勋奖章获得者。1932年生,1956年毕业于原北京矿业学院建筑系,20世纪60年代留学波兰克拉科夫矿冶学院,获岩石力学博士学位。1962年在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力学研究所工作,历任室主任、副所长、研究生部主任等职,并曾长期担任中国岩石力学与工程学会地下工程分会理事长、中国岩石力学权威期刊——岩石力学与工程学报的主编、国际岩石力学权威期刊——Rock Mechanics and Rock Engineering杂志编委,世界采矿委员会国际岩石力学局委员。2001年3月调至山东大学,任岩土与结构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地下工程围岩稳定性和施工顺序优化、复杂条件下高边坡稳定性研究及工程加固技术、节理岩体力学特性及工程应用等方向的研究,先后获全国科学大会重大科技成果奖1项、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在国内外核心刊物发表论文约300篇,出版中外文专著6部。
记者手记:对话朱维申老先生,他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如果不是偶尔的几声咳嗽打断交谈,会很容易忘记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许,丰富的人生阅历已让他变得波澜不惊,又或许,他的80后生活我们还无法真正参透。但在这样一个晴朗的秋日,听他缓缓道来那些被时光吹旧了的老故事,那些科研实践点滴中的纯粹、买菜做饭日常中的琐碎,那些老的心情、老的感悟,仍能捕捉到太多我辈需要沉思的东西。周围人都说:“朱老师是不退休的”。那么,惟愿老先生身体康健,岁月不老。